很少有人的笑脸能像郑孙连一样暖人心窝,瘦弱的脸颊不停的微微蠕动,为了用笑脸来迎接客人,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在过去的半年多里,无助与绝望的情绪侵占了她的整个身体。这个看上去淳朴、体面的温州女商人穷尽一身终于事业稍成,而她的所有家当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。
温州商人被誉为是能和犹太商人比肩的群体,现在他们遇到了“克星”,来自浙江省东阳市的蒋建军,这个当地人都“敬而远之”的暴发户,在温州商人郑孙连和郑良文姐弟身上进行从头到脚的“搜刮”之后,把郑孙连姐弟和她他们的诺丁堡装饰材料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“诺丁堡公司”)逼上了绝路。
“她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,有时候彻夜不眠,好像脑袋中埋藏着一颗定时炸弹。”弟弟郑良文说,事实上,他的处境比姐姐更加绝望。对于郑良文来说,他在过去三年中的每一分钟都被蒋建军夺走了,连同一起被夺走的是上千万的财产和他的未来。
布置陷阱引“猎物”入局
诺丁堡公司从2009年开始接触墙纸这个行业,一开始是从其他厂家提货,再转手卖给经销商,因为郑孙连姐弟俩工作勤奋,以及诚信经营,墙纸销量迅速增长,到了2011年,诺丁堡公司已经达到了建立墙纸生产厂的要求,郑孙连姐弟开始筹划建立墙纸厂。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,等待他们的将是一个巨大的陷阱。
从2012年5月份开始,郑良文就一心投入建厂工作中去了,因为8月份上海要举行墙纸展会,为了这次展会,他已经花了三年时间并投资数百万元建立起了一个完备的销售网络,如无意外,这次展会将给诺丁堡公司带来大量的订单。
郑良文的时间很紧迫,他显得非常急切,7月初,郑良文从朋友中得知,浙江省东阳市有个墙纸厂因经营不善要转让,便立即赶往东阳商谈。
“没问题,什么都好说。”蒋建军在2012年7月30日这一天显得格外爽朗和随和,郑良文没有想到蒋建军会这么“厚道”。第二天,他们就签订了“设备转让合同”,经双方协定,蒋建军名下的东阳市亿家装饰材料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“东阳亿家公司”)转让一套墙纸生产设备给诺丁堡公司,转让价格为305万元人民币。合同明确规定,由诺丁堡公司先付款150万元,剩下的155万元则每月分期付清。
对于郑良文来说,和蒋建军的谈判轻松、和谐、相互坦诚。问题是,他想错了。
在打了122万元到蒋建军账户上之后,8月1日一大早,郑良文再次约见蒋建军,蒋建军的态度依旧和气,“让我再看看合同”蒋建军跟郑良文说,郑良文什么也没想就把前一天签订的合同给了他,始料未及的是,蒋建军二话不说就把合同给撕掉了。
第一份合同就这样流产了,因为订金已经到了账户上,蒋建军有恃无恐,提出了新的要求,将原有的“设备转让”变成“企业转让”,并将“营业执照等相关证件、厂房在七天之内转让”条款删除。因为上海墙纸展会在即,郑良文不得不答应这些要求。
蒋建军第一次毁约达成了目的后,郑良文的厄运也从此开始了,蒋建军一步一步露出了他本来面貌,郑良文也一步一步走进了蒋建军精心设计的骗局,事后郑良文在圈内打听“厚道”的蒋建军时,用他的话说就是“很多人笑掉大牙了”。
一度退让遭遇步步紧逼
从东阳城区出发大概二十来分钟的车程,便到了东阳亿家公司的生产厂区,门口没有立任何招牌,厂区内的大部分地盘都是一家家具厂的,只有两座低矮的建筑属于东阳亿家公司,正是这两栋不起眼的厂房里的一套墙纸生产设备,让诺丁堡公司遭到了毁灭性打击。
阳光拍打在三层高的办公楼上,反射出淡红色的光芒显得格外刺眼,家具厂的工人正忙碌的进行生产,而早就转让给诺丁堡公司的墙纸厂却人去楼空。
郑良文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,但是他忽视了布置这个陷阱的第二个核心人物,即蒋建军的父亲蒋仁忠,按照原合同要求,支付了首付款之后,诺丁堡公司即可进厂生产。
因供货期限将至,诺丁堡公司确实得马上生产,如果产品跟不上,郑良文必须赔偿经销商巨额违约金,公司将因此而跌入深渊,蒋建军看到了郑良文的弱点。
在花大量资金买来原材料进行生产之后,蒋仁忠来了,在郑良文的眼中,这个外表温和的老人极为固执,“他每天都会来厂里,找到厂里各种各样不在合同之内小物品强制要求郑良文购买。”郑良文说,因为涉及金额相对较小,同时也为了不惹恼蒋家人,他只能一步步退让。
郑良文介绍,8月10日,蒋建军也到厂里来了,这一次,他提出了让郑良文难以接受的要求:“诺丁堡公司必须把东阳亿家公司之前生产出来的产品也买了”。郑良文当时就拒绝了,因为东阳亿家公司生产出来的产品根本就不能达到他们公司的要求,买来也只能当废物处理,而且蒋建军要价高达数十万。
“蒋建军从这个时候开始态度变得特别强硬,如果不买下来,就必须立刻把机器关了。”郑良文说,他很气愤,可是毫无办法,强龙不压地头蛇,只好答应蒋建军的要求,因为工厂必须继续生产。然而郑良文没有想到,他的一度退让反而使蒋建军的野心一步步膨胀。
此后不久,蒋仁忠来到了郑良文的办公室,在郑面前列出一个清单,要求诺丁堡公司再支付320多万元,比合同约定突然多出了160多万元,郑良文一下子被吓傻了,这张清单包括蒋建军欠设备厂的28万元、欠滚筒厂的72万元,另加40多万元的墙纸样本书。
郑良文介绍,在墙纸的生产过程中,滚筒是昂贵的一次性用品,蒋建军强制要求其购买的滚筒和样本书,对于诺丁堡公司来说,一文不值。
蒋建军的墙纸厂因经营不善而亏损,而他坚持让郑良文为这个亏损埋单。郑良文实在无法答应这种要求,而且他也没有这个经济实力。至此为止,郑良文已经支付了蒋建军270多万元,与原合同规定的金额只差30多万元。
“蒋建军如果没有榨干我的最后一滴油水,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“郑良文说,和记者交谈的过程中,满脸疲惫的他不停的点着香烟,熄灭,再点着。这个清脆的声响回绕在屋子里,覆盖了他不时发出的无奈的叹息声。
矛盾激发蒋家挑起事端
每次蒋建军父子来到厂里来的时候,郑良文都会胆战心惊,“只要看到设备开机了,蒋仁忠都会对着工人怒吼,然后去关了电闸”郑良文说,机器每次开机需要两个小时,蒋仁忠关一次电闸,公司就损失五千元。在八月的前二十天里,工厂几乎没有平静的生产过一天,蒋家父子关了十多次电闸。
诺丁堡公司董事长郑孙连已经失去耐心了,跟蒋建军争吵起来,而郑良文则明白,公司已经无路可走了,270多万元已经到了蒋建军的手中,即使受到最大的委屈,现在他也只能哀求蒋建军。
“小郑啊,其实我已经派了卧底到了展会上去看了,你们公司的订单很多,你们还是有钱的。”蒋建军坐在沙发上说,郑良文就近拿着一条小板凳靠在蒋建军面前哀求他:“我们真没有钱,现在墙纸又生产不了,订单越多,我们会赔得越多。”
“我就像一条可怜的狗一样哀求着他”郑良文打了一个嗝,似乎想把满口的苦水往肚子里吞。
事情就这样一直拖而未决,郑良文、郑孙连和诺丁堡公司的命运都掌握在了蒋建军的手中,矛盾在2012年9月5这一天终于爆发了。
9月5日清晨,当工厂设备刚刚运作的时候,蒋仁忠像往常一样赶过来了,不同的是,郑良文在吃了数次苦头之后,这次早有准备,蒋仁忠直奔电闸想去关掉机器,被工人们拦住了,蒋仁忠见这招不凑效,便立即躺倒机器的履带上去,工人们又把他从履带上拖下来,把他请出了工厂,并关闭了工厂大门。这么做只是为了维持工厂正常生产,却激怒了还未到场的蒋建军。
几分钟后,蒋建军带着十多人拿着木棍和锄头怒气冲冲的赶到现场,据当时的目击者介绍,蒋建军冲上去就朝着诺丁堡公司副董事长樊永明(郑孙连的丈夫)一阵乱打,接着又用锄头敲打其头部,樊永明一直没有还手。
诺丁堡公司职员张晓敏用手机拍下了蒋建军打人的过程,蒋建军见状便和老婆一起朝张晓敏奔去,抓着她的头发在地上拖开一两米。
这位如花的少女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说,被打得满身鲜血,如今半年多时间过去了,张晓敏手上、腿上的伤疤依旧明显,一颗小石头永远的留在了她身体里。“这段痛苦的经历这一生也挥之不去了。”张晓敏说。
在十几分钟之后,诺丁堡公司的三个保安来上班了,保安看到樊永明躺在地上,问他什么情况,樊永明回答:“被蒋建军打了”。保安便和蒋建军带来的群殴起来,蒋建军被一个保安用木棍打破了头部,流出鲜血,后来被医院鉴定为轻伤。
“这就是事件的全过程”郑良文说,但是在场的人都忽视了一个人,那就是蒋仁忠,架打完后,警察也来了,就在这一瞬间,蒋仁忠突然倒下了,“没有任何人打他”郑良文说。当时在场的围观群众回忆,在打架的整个过程中,蒋仁忠自己倒下去,站起来,倒下去,站起来,警察来了,又倒下去。
派出所长被疑勾结当事人
阴错阳差的是,在换了6家医院之后,蒋仁忠被鉴定为二级伤残,在郑良文看来,蒋仁忠是怎么伤的至今是一个谜,但他可以保证诺丁堡公司方面没有任何人打过蒋仁忠。郑良文曾经数次申请对蒋仁忠重新进行医疗鉴定,都遭到拒绝。
记者致电蒋建军就此事进行采访,蒋建军回答记者“这个事情我没什么好说的”便挂断了电话。
打架事件过后,东阳市南市派出所公安局正式介入此事,郑良文已经坚定了决心,再也不在这个地方生产了,他现在只想把设备从厂里搬出来,另寻新址建厂。
郑良文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南市派出所上,他觉得公安机关介入了,定能公道处理此事。9月21日,在南市派出所的调解下,诺丁堡公司被迫与蒋建军达成《协议书》。由南市派出所所长孙俊杰充当担保人,《协议书》约定诺丁堡公司必须按约在2012年11月21日前将162万元款项及20万元医疗费打入南市派出所的账户上。
郑良文清楚的记得:“南市派出所所长孙俊杰拍着桌子说,你不相信蒋建军,你还不相信我吗?只要款项到了,你们可以马上搬走设备。”郑良文曾经相信了蒋建军,这一次,他又相信了孙俊杰。
《协议书》同时规定,如果诺丁堡公司没有按时打款,那么工厂里的所有设备依旧归蒋建军所有。而诺丁堡公司已经支付的270多万元就相当于送给了蒋建军。郑良文后来发现,从这个协议签订开始,蒋建军所要做的就是阻止诺丁堡公司支付剩余的款项,目的就是为了既搞到了钱又留住了设备,然后依样画葫芦进行下一次转让。
原本以305万达成的设备转让协议,一来二去变成了450多万,郑良文只能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”,而且他根本就拿不出钱了,就在这个时候,诺丁堡公司给经销商供货的期限也到了,郑良文前后难做人。眼看着派出所规定的打款日期将近,他一筹莫展。
在郑孙连和郑良文几乎彻底绝望的时候,更大打击来了,恰恰选在作为打款最后期限的11月21日早上,南市派出所突然派人逮捕了郑孙连的丈夫樊永明等10个人,参与打架和没参与打架的都一律被抓。
“这是南市派出所和蒋建军联合起来整我们的,他们认为只要在打款这天把郑孙连丈夫抓走,她就会完全失去斗志,哪里还有精力去管打款的事情。”郑良文说。
蒋建军还是棋差一着,因为整个筹款过程都是郑良文在负责。郑良文经过各种努力,终于从一位朋友出借到一百多万,就在樊永明等10人被抓走的这一天,162万的剩余款项打到了南市派出所的账户上。蒋建军的“计划”落空了,但事情还没有结束。
在所有合理和不合理的款项支付之后,郑良文再次来到工厂,试图按照《协议书》约定运走设备,和往常一样,蒋建军再次阻止,同时,他拒绝领走南市派出所账户上的162万元。
郑良文只好找到当初的担保人孙俊杰所长,南市派出所退回给了郑良文曾送的十条中华香烟。当郑良文数次去找孙俊杰理论的时候,他对郑良文吼道:“有本事你去告我吧!”。在162万元打到南市派出所的账户上之后,孙俊杰瞬间变脸。
至此为止,郑良文彻底失败了。在他看来,从2012年7月31日签订第一份合同到警方的介入,这期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被精心布置的骗局,就在一瞬间,郑良文恍然大悟,但是自从进了这个骗局后,他就再也出不来了。
张晓敏新买的手机在9月5日的打架事件中被蒋建军夺走,此后她一直向蒋建军索要手机,次次都被拒绝了。诺丁堡公司的代理律师宁松说,这是一种抢劫行为,为了平息诺丁堡公司方面的愤怒,南市派出所告知郑良文,决定对蒋建军做出拘留七日的行政处罚。这也是郑良文付出沉重代价之后的唯一所获。